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轨 迹
“小王,你真有福,两夫妇才负担一个小孩!加上工资不低,又受独生子女照顾。像我这个苦命鬼,唉……”
一天,邻居小王饭后到老李家闲扯。老李望着几个牛高马大的儿子,中学读书的读书,读完书的又寻不到工作,在房里进进出出。而五岁白白胖胖、花花绿绿的小玲呢,正倚在她爸爸小王的怀里,便油然感慨起来。
“放屁!”小王脸上的春色顿间变成秋杀,“你命好,欺负我无男孩不成?家有万金,不如养个小子!你要逞威风,到厕所里逞去,别在我面前说风凉话!”说罢,把吸了两口的“良友”往地上一掷,风风火火要走……
“别误会!请坐,别走嘛!”急得老李傻了眼,“我真的是给儿女拖怕了,我真的是羡慕你们负担轻的小夫妻。真的,确实真的,如果有半句假话,让我雷打火烧!”老李是斯文人,不太发誓,这下,为了“团结”,竟不惜使出乡下女人爱发誓的那一套了。
我们也赶忙使出了浑身的“和事佬”的解数,一再“责骂”老李是“说话不分场合的死木头”、“怪不得你至今还是李鼎铭先生”;又强令他再给小王递上一支“良友”,外加清茶一杯,以 “负荆请罪”。但我们的小王还是踝脚走了。
“小张,你身高一米七,仪表堂堂,在姑娘心目中是标准的美男子!”这是另一次闲扯了。我一见小王脸上乌云密布,赶快道歉:“对不起,小王,我是四肢发达,头脑简单的体育佬。你虚怀若谷,不与小人见怪!”
“别油嘴没舌的,少来这一套!”他把正饮着的一杯茶磕在茶几上,又冲冲走了,闹得半月与我断绝“外交关系”,理由当然是我讽刺他“矮”。以后,尽管我们已“关系正常化”,但我还是百倍警惕,生怕言者无意,听者有心。本来我好几次要歌颂“邓伯”这一世界人物,尽管吐到嘴唇边,也还是咽了回去……
唉,小王!他最喜与人闲扯,人们却又最怕与他闲扯,他啊,谈得好,如长江大海,话语滔滔;若不小心得罪了他,却是怒发冲冠,即使你一再解释,甚至退避三舍,直至挂白旗投降,他还是不放过你!但我们几位邻居天生不耐寂寞,小王更是热性子,自然我们于暴风雨过后,又是常来常往的阿庆嫂。我们几家,不时以各户为圆心,我们是点,老沿着闲扯——争吵——闲扯的轨迹,在日复一日地运行!
我们住在东郊,小王与老李是同单位,每早他们骑着自行车到县城,又穿过城里大街小巷,才又达到西郊——工作单位。
他们是于今早出发的,是小王硬扯着老李一起天麻麻亮走的。奇怪,晚上还不见他们回来,急得他们的老婆猛喊丈夫是“死光了”!直到十二点,老李才从医院打来电话,说“小王受伤入院”并说他照料,家人不用着急。
第二天,老李回来,我们才知道——
昨天一早,他们随着自行车向县城飞去。无数的自行车,汇成了杂乱无章的“当”潮。到处尽是飞转的、模糊的光圈。小王死死抓着转把,上躯几乎贴着车头。他的那双脚掌,转成滚动成圈圈。他敞开的外衣,已成一而飘扬的旗!但他还是蹬,飞快地蹬,死命地蹬,要提前一小时到达办公室,因为,近来办公旯旮总残留纸屑,他要在大家上班之前来个彻里彻外清干净;谁也抹擦不去的茶档、茶盆里的乌垢斑,好似那是致人非命的癌细胞!小王要去动它的手术;天花板上有几个“死角”,也要坚决扫荡……
谁知,一不留神,在急拐弯处,一个莽汉飞车过来,刹掣已无效,高速冲高速,两辆车紧紧扎在一起,小王的手一阵涨麻;后面一辆自行车因距离近,正撞中小王的右小腿,又一阵涨麻,前后两人几乎同时向小王致歉:
“对不起!”
“没关系!”小王挺爽快,“青年人经得起撞。”
他们一走,小王才发觉自己的车踩不动了,幸好离单位只几百米,眼下又有一个修理站,他把车往左一扔,嘱师傅几句,竟拐着腿死命跑……
“看啊,地上的血!”
“小王,你的裤脚红啦!”
上班的众人大哗,把正在办公室洗擦的小王按下。大家捋起他裤脚一看:一边肿起一大块,另一侧是两寸来长的伤口!小王这时才觉得剧痛难忍,瘫了下来!
众人送他到医院,一照X光,还骨裂呢!只得住院留医了……
“我记起来了,”听完老李细述,我如发现新大陆,“有一次,人家违反规则,撞了他的车,还骂小王混蛋!可他呢,反点头哈腰认错,又急着上班了。”
大家似锅里的开水,你一言我一语,在议论着小王的宽宏大量的往事。
“小王为什么闲时却是如此多疑,甚至睚眦必报呢?”于沉默良久之后,老李问。
“得研究一下小王的轨迹。”我说。
“还不明白?他的宏量,均发生在他工作匆匆之时。若是闲时,芝麻小事也爱与人闹。”大老陈说。
“若是大家均把全部精力放在工作中的匆匆去,岂不省却许多是是非非?”老李画龙点睛,“不过,文武之道,一张一弛。岂非除了睡,就是工作,才天下太平么?”
“只有做牛,大家蠢笨如牛,才天下太平么?”
“难道牛便没有闲耍之时?何况我们万物之灵的人?”
大家最后的结论——变成了人类,天下便不太平;天下太平,便无人类!
(写于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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